rua团子吗

梓桐

周承泽觉得,他妈妈江梓桐是个戏精。

具体表现在什么地方呢?

——比如他爹周行休假回家的时候,他妈就非得缠着他爹做饭,说什么自己从小就是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沾了就要炸厨房……笑话,他爹不在的时候,家里的饭难道都是他烧的?

——比如哪天他妈手上开了个小口子,就立刻要拍照给他爹求虎摸求安慰……笑话,当他没见过他妈小腿被隔壁家狗发疯咬得血淋淋眼睛都不眨自己打车去扎狂犬疫苗的女汉子模样。

——比如他妈每次打电话给他爹都要给儿子挖坑,诉说被小没良心的儿砸欺负的血泪史……笑话,那个拿现代汉语词典往他头上招呼的罗刹大概不是他妈。

——比如别人家的军嫂都是贤良淑德素面朝天,就他妈每次出门都要捯饬半小时化个据说美美哒的妆,对儿子的说法是测试勾人技能是否宝刀未老,对老公的说法……笑话,就变成了女为悦己者容。

——比如说他妈一天到晚唠叨要他爹带她出去旅游……笑话,也不知道谁一天到晚宅在楼上喇叭都叫不下来。

——比如他妈有天指着一句西班牙语问他爸怎么念……笑话,一个西班牙语专业的人会不知道“我爱你”怎么念。

——比如他妈每次私底下教育他都是一句“我又当爹又当妈把你拉扯大”……笑话,这话她怎么不敢在爹面前说。

——比如营地的领导和其他叔叔阿姨谈到他妈,都是“小江不容易啊这么娇娇弱弱的一个人巴拉巴拉”……笑话,娇弱?他妈每天充满活力到处强行加戏就不知道娇弱两个字怎么写。

……

综上所述,周承泽诊断出他妈患有严重的公主病。病灶:玻璃心。病因:他爸惯的。

周承泽七岁时,看到他妈在喝中药。他凑过去问:“妈妈,这是什么药?”

江梓桐看他一眼,那眼神仿佛白雪公主的后妈在诱惑她吃下毒苹果:“真想知道?”

周承泽突然就不想了……但他告诉自己男子汉不可以临阵脱逃,于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这叫——含笑半步癫。”

“……”欺负他没看过唐伯虎吗。不过他妈这话确实有点道理。笑是有的,癫……也是有的。

江梓桐目送儿子气呼呼地跑出了厨房,嘴角的笑容慢慢敛起来。她取了筷子随意搅了搅药汤,仰起脖子一口饮尽。含笑半步癫?嗤,不过是几贴补气益血的药罢了。

周承泽十岁时,已经为他的戏精妈妈操碎了心。有天他爹放假回家,好不容易可以休息,被他妈赶去厨房做饭。吃完饭又被拉着出去散步。散完步又被强迫陪他妈看八点档狗血偶像剧。周承泽趁他妈去洗水果的时候,偷偷问他爹:“爸,小江这么烦人,你做她老公累不累啊?”

周行仔细想了想,点头:“累啊。”

“当”的一声,一盘漂亮的水果拼盘重重放在了桌上。

江梓桐笑得温柔:“老周啊,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周承泽吓出了一身冷汗,然后就看见他英俊魁梧不怒自威的爹清了清嗓子,说:“哦,我刚才说甘之如饴毫无怨言痛并快乐着。”

事情到这里本来可以结束了,周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一眼来电显示,没接,抬头看一眼江梓桐。周承泽觉得奇怪,凑过去看,只看到“蒋月”两个字。

江梓桐劈手将手机拿过来,滑动接听,礼貌温婉地“喂你好”。

手机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就听江梓桐道:“哦,老周他在洗碗,你稍等一下我拿给他。”

周行靠在沙发上,看着妻子耍小心机,乐得不行。

他接过电话,没说两句就挂了,然后自动汇报:“她们台里有节目要到营地来采访,让我帮忙打声招呼。”

江梓桐淡淡地“哦”了一声:“喏,赶紧吃水果,氧化就不好吃了。”

吃完水果看完电视周行先去洗漱,周承泽挪到他妈边上,好奇:“小江,刚刚那是谁啊?”

“你爸的初恋情人。”

周承泽:“……”还是有哪里不对,“那你怎么这么淡定啊?”

江梓桐奇怪地看他:“那我应该怎么办?”

“就像刚刚电视里那样啊,应该抓紧一切时机打压前任警告老公。”

他妈一个栗子敲在他头上:“在老公面前一直提别的女人那是有多蠢。”顿了一下,“小孩子家家以后少看点这种没营养的电视。”

周承泽很委屈。

江梓桐拿了盘子去厨房洗。她倒是想料理前任啊,只是时间宝贵,不舍得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罢了。

周承泽十五岁时,在学校打架被叫了家长。去的当然是他妈。他妈化着小淡妆,眉目温婉,气度大方,三两句和老师道了歉把他领回家。然后……家门一关,提包一甩,抬了抬眉毛:“说吧,怎么打起来的?”

十五岁的少年正值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周承泽以为他妈要教训他,特别不服气:“那群人渣我忍了很久了,他们校园欺凌,问低年级的收保护费,还……还欺负女生!”

他妈问:“那你打赢没有?”

周承泽茫然地抬头:“赢、赢了啊。”

然后江梓桐笑了:“儿砸,有你老爸当年的风范!”

已经做好挨打准备的周承泽就这样被赦免了。

江梓桐看着已经长成挺拔英俊的少年的儿子,眼里都是怀念与欣慰。她怎么也不会忘记,二十多年前,也有一个少年,将学校里的一群渣滓揍得屁滚尿流,然后在本该做检讨的大会上据理力争。他赢了。赢了所有人的尊敬,赢了她的心。

周承泽十八岁时,家里突然接到电话,说他爸受伤正在医院抢救。他吓懵了,倒是他妈一脸镇静,拉上他开车去医院。急救室的灯亮了一整夜,他们在外面站了一整夜。灯熄了医生出来,对他们说:“病人肩部、腹部两处中弹,弹片已经取出,24小时内醒来就可以脱离生命危险。”

他爸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他们隔着玻璃看他。周承泽记事以来,他爸的位置已经很少需要亲自执行任务,所以他没有经历过这样提心吊胆的等待。他看看他爸,转头看看他妈。他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病床上的人,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别怕,你爸会醒的。”

十多个小时过去,周行仍未醒来。

江梓桐征求医生意见,换了无菌服,进去坐在床边。她俯身低头,唇瓣在周行耳边轻轻开合。他的手因为长时间输液而冰凉,她把手覆上去,轻轻焐着。一个多小时后,周行醒来,她叫了医生,自己静静地退了出去。

周承泽问她:“小江,你跟我爸说了什么他这么快就醒了?”

江梓桐心情已经放松下来:“真想知道?”

周承泽想起了一些不好的记忆:“不想……你还是说吧。”

江梓桐邪魅一笑:“我说,你要是敢死,我就敢下来找你。怎么样,霸气吗?”

周承泽:“……”

他不知道,周行却还记得。昏迷中,他的妻子在他耳边说:“周行,这么睡过去,你舍得吗?”

他舍不得她,只好醒过来了。

周承泽二十二岁时,他妈忽然倒下了,毫无预兆。一个月前他爸的假期终于批了下来,打算带他妈出去玩。他妈乐疯了,据说这一个月都在各种查旅游攻略,停都停不下来。那天他正在公司忙着,突然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他妈昏倒了正在抢救。他吓得一脚油门就踩去了医院。

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他走进病房,第一次看见他戏精一样每天都生龙活虎的老妈这么安静脆弱地躺在床上。她精神已经很不好,各项生命体征都在减弱。医院告诉他已经通知他爸,周行在邻省开会,立刻出发,但是一时半会儿根本赶不回来。

医生是夫妻俩的老朋友。他看着仪器上的图像,整整看了五分钟,眼睛都红了。他告诉周承泽:“她在等你爸。”

周行调用了直升机,一路冲到了病房。他握住她手的一刹那,她睁开了眼睛,看到他,轻轻地,弯了弯嘴角。

周行紧紧抓着她的手,头埋在她颈窝,眼泪烫在她脖子上:“江梓桐你别走!别走……你就舍得吗?!”

江梓桐艰难地偏头,唇瓣碰了碰他的胡茬,呢喃出声:“对不起啊……撑不住了。”

她又转头看周承泽:“小周啊,以后老周就要你照顾了。”

最后一眼还是给了周行:“……好好的啊。”

二十二岁的周承泽,失去了他的戏精老妈,却从别人的口中,看到了一个他从未认识过的母亲。

他爸和他妈的故事,始于少年。和所有的恋爱一样,情深意长。和所有的军婚一样,聚少离多。婚后一年,他爸在一次赴东南亚任务中失踪,彼时他妈已经怀上了他。一个人咬牙撑着,生下他,带大他。

医生说他妈是个奇迹。孕期没有养好,生他的时候难产大出血,本来所有人都以为她没救了,谁知道她硬是撑着一口气挺了过来。终究是元气大伤,身子虚得随时都可能走掉,他们以为她最多活个五六年,谁知道她给自己续了二十二年。

整理遗物的时候,父子两个才发现她的东西并不多,可是整个屋子都充满了她的气息。沙发上织了一半的毛衣,飘窗上反扣着的书,桌角上的小摆饰,床头上的iPad。周承泽拿过iPad戳开看,本来以为满满的旅游攻略却是一片空白,空到只有一个目的地:潮音寺。

剩下的故事,就只有周行知道了。

他和江梓桐结婚一周年,和她的生日放在一起庆祝。她做了一大桌好吃的,提前告诉他她准备了礼物。刚刚坐下来,他手机响,接受任务,直接登机。他挂了电话愧疚看她,江梓桐却笑他婆妈:“有任务就赶紧去吧!看我干嘛,做军嫂的,这点觉悟还能没有?”

她把他送出门,轻轻抱了他一下,在他怀里闷闷地说:“礼物先送给你好了。一个儿子。你要记得回来。”

她从来不敢贪心。不敢要成功,不敢要平安,只要他回来。

可是他没有回来。

组织上的结论是失踪,她信他没死,等他回来。等了一年又一年,若不是有周承泽在眼前晃,她都快怀疑自己与他的相识是不是一场梦。那天三岁多的周承泽已经睡下,门锁有钥匙转动的声音。她在厨房里洗碗,洗着洗着手就停了下来。

进来的人站在厨房门口,一声迟到了三年的呼唤:“梓桐。”

她背对着他,眼泪一下子掉下来,背影却安静淡漠:“回来了?”

他声音干涩:“回来了。”

“受伤了么?”

“都好了。”

她洗干净碗,偷偷把眼泪擦干净,回头:“晚了,赶紧洗个澡歇了吧。”

他摸不准她的态度。他设想过很多可能,她怨他,不理他,或者扑上来抱他,打他,唯独没有想过,她会像以前一样待他,仿佛这三年被老天抹去,分离和等待从未发生。

其实还是存在的。

从前他回来睡觉,江梓桐总会钻进他怀里,非要他搂着才肯睡着。而眼前的他的妻子,在他不在身边的三年里,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缩在大床的一角,睡梦里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冷汗涔涔,呼吸紊乱。

他把她捞过来,紧紧扣在怀里,看她眉头渐渐舒展,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江梓桐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醒过来。

她以为是个梦,三年里几乎天天在做的梦。没想到这次成真了。

醒过来的江梓桐,立刻恢复了小脾气。像从前一样,用头发去挠周行的脸。周行几年来难得的好觉,就这样被扼杀在了重逢的第一个明媚的清晨。

可他心里那个角落终于被填满了。

江梓桐拉着他去看儿子。他终于和儿子说了你好,在他三岁的时候。

接下来的日子和周承泽的感受无二。他们很快就回到了从前,年少走来的风雨足以填满一切沟壑。周行在队里的时候,江梓桐在家过自己的小日子。她热衷于打扮自己,她教他们的儿子念书做人,她把他的后方搭建得固若金汤。周行回家的时候,她比从前更加黏他,要吃他做的饭,要和他出去旅游,每天散步看电视都要他陪着。周行明白那三年带给她的创痛,又爱极了她粘人撒娇的小模样,于是事事都依她,结果是无辜的周承泽成了牺牲品。

还有些故事,是周行也不知道的。

怀着周承泽的时候江梓桐得到了他失踪的消息。她没有哭,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相信他会回来。她依旧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只是身体到底不如从前好。拼死生下了周承泽,大出血的时候她意识都模糊了,唯一的念头是他回来找不到她怎么办。然后在医生的惊叹中,她撑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只能抓住一切缝隙,让这个家依旧温暖快乐。她吃中药,化妆,不过是为了遮掩苍白的脸色。她缠着周行说情话,不过是想要把以后听不到的提前支付。她待儿子更像朋友而不是母亲,不过是想要他在她离开的时候不那么难受。她不在意一切无关紧要的事,不过是不想浪费本就不多的时间。

她想要的旅游,从来也不是天涯海角,只是近郊的一所寺庙。她许了很多愿。她要带他去还愿。

周行来到潮音寺的时候,碰巧遇见了慈恩大师。他向大师询问是否见过江梓桐。大师微笑。然后他知道了,从他参军开始,江梓桐每年都会来几次,添油烧香,虔心跪拜。她为山区的孩子捐款引资,和养老院的老人们聊天。她笑对人,睦邻坊,广结善缘,只为他织一副福缘的铠甲,免他危险与受伤。

而她结的福缘,真的保佑他在离开三年后回转,让他和她一起,拾得了往后那十九个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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