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停（六）
很快他们就知道局长的火气从何而来了。
微博是个好东西，使人足不出户尽知天下事。
张晓唐永远活跃在八卦第一线：“哦！昨天鲁冰花市有警察和学生打起来了！都上热搜了，难怪局长今天这么严肃。”
“怎么打起来的？”韩雨桐问。
“我看看啊……”张晓唐埋头飞快地划着屏幕，“好像是几个警察晚上下班开车去小吃街，剐到了几个学生。啊，好像是体校的学生。然后两边就吵起来了，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陈祺难得加入八卦讨论，笑道：“可真够熊的。”
倒一时不清楚是在说谁。
韩雨桐问：“网上是不是已经在扒那几个学生和警察的身份了？”
“那可不么，有人现场拍了视频，正传着呢。”张晓唐说。
其实韩雨桐对微博的感情挺复杂的。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案情事实还没有查清楚，两边人的个人信息就已经被扒了个底朝天。网上的人不是都有理智，披着一层皮，更容易释放出人性的恶。对那些无辜被卷入案件的人来说，曝光、舆论、人肉、骚扰，乃至接踵而来的网络暴力，带来的伤害完全不啻于案件本身。
而且，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大家似乎都更乐意凭借一些片面信息去做判断。身份、经历等与案件本身其实毫无关联的东西会被无限放大，网络法官据此胡妄地给案件贴标签、下定论，并且很有可能还要倒逼现实的司法。
这件事或许不至于这么严重。不过，韩雨桐看着热搜第五位赫然在目的“鲁冰花市四名警察殴打学生”，预感到这件事或许会成为一场闹剧。
***
下班后韩雨桐被丛静拖着去逛商场。
两人草草地解决了晚饭，丛静就急吼吼地拉着人直奔男装区。韩雨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人不是自己要买衣服。
“韩雨桐同志，我正式任命你为我的参谋长”，丛静严肃地说，“你不要怕，要敢讲话，讲真话，帮我挑一条最动人的领带。”
“噗——”韩雨桐绝倒，“你也太浮夸了，领带还动人。你送给谁呀，总不至于是叔叔吧？”
看丛静尽问导购员“适合年轻男性的领带”，显然不是送给丛父的。
丛静说：“马上程方聿生日了嘛，我不得表示表示。不然显得我之前说追他多没诚意似的。”
韩雨桐看着好笑，说得这么不情不愿，怕是心里早就盼着这个机会了吧。
“他生日你约他吃饭了？”
“嗯哼。”
“看来有戏呀”，韩雨桐笑道，“他之前不是怎么约都约不出来的么，现在生日都愿意跟你一起出来了，说不定真是对你余情未了。”
“那当然是余情未了了。不然他哪来的脸让本小姐追他。”丛静骄傲点头，“等着瞧吧，看我生日那天，一根领带——套牢他！”
丛静挑三拣四了近两个钟头，终于赶在韩雨桐耐心告罄之前看中了一条。
两人都挺累了，正准备走出商场的时候，丛静突然两眼放光地拉着她跑到了手表柜台前，指着海报激动地问：“这个这个！好不好看！”
海报上是一对情侣表，设计感很强，碎钻、贝母、金属等元素都混杂在一起，却显得干净利落，看着又高级又舒服，边上还写着属于它的广告语：FREEZING AT TEH BEST MOMENT。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家的对表凭有效证件购买，成对售出，一生只能买一对。
“好看。”韩雨桐点头表示肯定，“但你不是刚买了领带么？你打算送几样生日礼物啊？”
“一样啊，这个可以留着以后再送嘛，反正礼物又不愁没机会送。”丛静已经在让导购员包装起来了。
韩雨桐无奈，只好在一边等她。原本在玩手机，视线却突然被柜子里一对表吸引过去。这一对没有丛静看中的那一对花哨，银色的表盘简洁大气，细节处又打磨得十分精致，看起来很适合他们做刑警的。
她总算体会到刚才丛静那种一见钟情的感觉了。
不过是心里放了个人，时时处处都会留意罢了。
丛静接过包装袋，转头看见韩雨桐正在发呆。顺着她视线看过去，了然地笑了笑。
回去的路上，丛静单刀直入：“桐啊，你觉得你们岳组长怎么样啊？”
韩雨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丛静大概是看出了些什么，也不遮掩：“挺好的啊。”
“想追？”
“哪有……”韩雨桐毕竟还是害羞，承认有好感已经用掉了她不多的勇气，她能做的最多也只是默默地照顾人家，指望她像丛静一样直接出手死缠烂打是不可能的。
丛静了解她，也不撺掇她，只是突然想起此前在医院的场景：“我觉得岳组长对你应该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嗯？”
“上回在医院，我挂完号回去的时候，人正把你扶在肩膀上喝水呢，看得出来很照顾你。岳组长一看就不是中央空调，一般人他做不到这样的。”丛静回忆着回忆着突然笑出声，“哎我说，你发烧的时候怎么这么放心往人家肩膀上靠呢，是不是早有预谋啊哈哈哈？”
韩雨桐羞得打了她一下。
其实那天的事，她只能模糊地记得岳峥在身边，其他细节一概都记不清了。
不过没关系，以后——以后不会再错过了。
***
韩雨桐去上班的时候，组里只有张晓唐到了，正跟值班律师聊天。
“你们这又不让那又不让，卷也不能看，见个人还要早起排队，等到我们能申请调查取证的时候，黄金时间都过去了，还调查什么！”
“这不是为了避免破坏证据嘛！”张晓唐挠头，“咱们目标是一致的，都是查清真相找到真凶嘛！”
眼看律师的怒火要越说越旺，张晓唐看到韩雨桐来了，眼睛一亮，赶紧岔开话题：“哎雨桐！快来！这里有个大律师！”
韩雨桐走过去跟律师打了个招呼，他这时候冷静下来了，有点不好意思。
“前段时间那个正当防卫的案子”，张晓唐神神秘秘地说，“就是他打的！厉害吧！”
“哇！”韩雨桐关注过那个案子，毕竟正当防卫条款在华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休眠状态，这个案子很难得启用了它，估计从此以后提这个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正好早上没什么事，韩雨桐就跟他聊了起来。这位律师是真的有本事，不过脾气也是真的大。牢骚多挺正常，不过这么当面跟他们吐槽，语气还特别凶的，韩雨桐还是第一次见到。
刑辩律师这一行确实是挺不容易的。职业风险大不说，还要时不时面对“替坏人说话”的质问。相对于公权力机关，刑辩律师的权利显得非常少，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好在这两年在各方面的努力下，情况稍稍有所改善。
几天后，韩雨桐的笔记又满了几页。
下午，前线记者张晓唐又发来最新消息：“哈哈笑死我了，前几天那个‘鲁冰花市四名警察殴打学生’的新闻，反转了！那几个学生家里有点背景，被网友给扒出来了，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老何给面子地理了他一下，“挺好啊，警察没事了，学生也没事了，这事儿就结了呗。”
韩雨桐抬头看了老何一眼。
“不是，还是同一件事儿又上了热搜，不过标题改成了‘草根警察反抗权贵’，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岳峥倒完水经过顺手又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上班时间刷什么微博，材料写完了吗？”
“哦，知道了嘛。”张晓唐委委屈屈地打开word。
***
晚上恰好岳峥送韩雨桐回家。
韩雨桐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组长，老何好像心里有事，你要不要去问问啊？”
岳峥笑睨她一眼。小丫头还挺敏锐。
韩雨桐很早以前就觉得老何挺奇怪的。每次侦查缉捕的时候比谁都积极，一旦把人带回局里，他身上的劲儿就好像用完了似的，反正剩下的事情绝不再关心过问了。
她从老何身上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不信任——对司法的不信任。少年弑母案的时候也是，这次也是，他似乎对司法流程都抱着悲观、敌视的态度，连那些昼夜追凶的拼命看起来也像是他对司法的一种对抗。
这不是一般刑警会有的态度。
在他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
岳峥把车停在她家楼下，问她：“知道十几年前那个何氏父子强奸杀人案么？”
“嗯，听说过。”十几年前韩雨桐还小，不过这案子影响大，她上学的时候还有老师常常提起，因此对它并不陌生。
等等……何氏？
她猛然抬头盯住岳峥。
岳峥看着她瞪得圆溜溜的眼睛，没忍住笑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严肃。
“那是老何的叔叔和侄子。”
“啊？”
听到这里，韩雨桐大概明白老何为什么会这样了。何氏父子强奸杀人案，是个明显有问题的案子。
评论